在 Majjhima Nikāya 《中部》中记载了这样一则 寓言 。

2500 年前，在祇园精舍，僧人摩罗迦子在禅坐时，脑海里冒出了十多个关于宇宙本质、灵魂归宿... 之类的形而上学或玄学疑问；并想到，如果佛陀无法就这些问题给出答案，自己就会放弃他的教义，不再修行了。

晚上，摩罗迦子会见了佛陀，并地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一道出。

佛陀首先回应：他从未承诺过向他人揭示诸如此类的终极形而上学真理。然后对摩罗迦子讲了一个比喻：

如果有人在愿意追寻清净之路之前，就想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那么，他可能直到生命结束都找不到答案。 就好比一个人被一支毒箭射中，他的亲人、同伴都急着找医生给他治疗，但他却坚持要先彻底调查清楚射箭者的种族、姓名、身高、肤色、住所，以及弓、弦、箭头、箭杆、羽毛的材料和制作工艺，才能拔箭或接受治疗... 结果，这些问题还没有调查清楚，这个人就已经丢掉了性命。

后续佛陀还有一些对话，大意是：

无论宇宙是不是永恒的、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无论灵魂是不灭的或没有灵魂... 生、老、病、死、悲伤、悲叹、痛苦、绝望和忧虑都会存在；而这些问题与解脱的目标无关，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会带来平静、启迪、觉醒、解脱。

最终，摩罗迦子在得到这样的回答后，满意地离开了。

从现代视角看，即使我们真的生活在《黑客帝国》的 「缸中之脑」 世界中，对于无法验证其真伪的人类来说，事实上是否是「缸中之脑」并不重要，原因正如陀佛所言。

佛陀使用「毒箭」来阐明直接解决苦难的重要性，而不是陷入无休止的形而上学猜测。通俗地说，就是实在的止观实践比思想跑马强一万倍。 更何况人类是很可能 永远无法得到「终极答案」 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佛陀忽视了所有形而上学的问题。

起码于我而言，对形而上学的兴趣并不阻碍佛法的修持，但它与佛法的实践并不是一种互补关系。换句话说，一个博览古今中外哲科的思想家，和一位没有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普通农民，在佛法的修持面前，是平等的，他们都可以得到心灵的解脱，甚至理性或者逻辑的惯性更可能会成为见性的障碍。

这里我也不免想到了许多禅宗公案，像最耳熟能详的「祖师西来意」。如果我们没有通过实践得到切身的感受，而只是沉沦于左脑泛滥的逻辑与推演，那最终就像是一个天生的瞎子一样，永远都没看到过颜色，却在那里反复谈论颜色。

重要的是除掉箭，而不是询问它从何而来。

第二则寓言，来自于 Saṃyutta Nikāya 《相应部》的 Sallatha Sutta。

佛陀问比丘们：“凡夫与觉者都会面临三种感受—痛苦、快乐、不苦不乐。但你知道他们各自如何用不同的心态面对这三种感受吗？”

比丘们回答道：“佛陀啊！请您为我们解释一下。”

“凡夫在面对痛苦时，甚至濒临死亡时，会不由自主地忧愁、悲叹、愤怒甚至失去理智，被 ‘嗔恨’ 所困；遇到快乐时，会纵情享受，被 ‘贪’ 所缚；在无苦无乐的状态中，也会茫然无知，被 ‘痴’ 所扰。凡夫总是承担着身体和精神的两种痛苦，犹如被一支毒箭射中，紧接着，同一处又被第二支毒箭射中，无疑是加倍的痛苦与疼痛。

凡夫感到痛苦时，会抗拒，并被这种抗拒所困扰；他会追求感官享受，因为除了感官享受外，找不到其他摆脱痛苦的方法，也因此在感官享受中产生执着。他无法辨别感受的产生、消失、诱惑和缺点，因此被无知所困。

凡夫感到快乐时，就好像与它耦合在一起；感受到痛苦时，也感觉好像与它耦合在一起；不苦不乐也一样。凡夫就是这样，时刻与生、老、死、忧愁、悲哀、痛苦、悲痛和绝望耦合在一起。”

对于觉者来说，当痛苦生起时，只让痛苦的感觉停留在身体，不会让心也沾染上，不会成为嗔恨烦恼的奴隶，不会因此悲伤或心烦，不会被精神的痛苦所困扰。

同样，当快乐生起时，他们也知道这只是感觉，与其心灵无关，不会随波逐流；在无苦无乐时，心不会被无明烦恼所牵引。觉者已经从贪嗔痴烦恼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不会让自己被第二支毒箭射中。

他们不会抗拒痛苦，也不会追求感官享受，因为他们知道其他摆脱痛苦的方法。觉者能辨别感觉的产生、消失、诱惑、缺点和解脱，因此不会被无知所困。感受到快乐、痛苦或无乐无苦的感觉时，觉者能与这些感觉分离，不被其困扰。

这就是觉者与凡夫的区别。

和早前 《船里没有人》 传递的理念类似：虽然有一些痛苦不可避免，但精神痛苦是可以选择的。

在实际生活里，第一支箭是事实，第二支是我们的反应。

但可惜，更多时候，我们都会人为造出第三支箭、第四支箭... 当我们面对一些不顺利的事时，往往会感到沮丧（第一支箭）；紧接着消极的自我评价翻滚而来（第二支箭）；即便随着时间过去，这件事已经被淡忘了，但某些外因的刺激让它又卷土重来（第三支箭...

佛陀教导我们，无论好坏，都要以平静的心去面对每一个时刻。而在这条道路上，培养 正念 与 独立 是必不可少的基础条件。

第二支箭是可选的，这样你也没必要再扮演一个满心伤痕的受害者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