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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是陋室,唯吾芳馨
原创

真的相精选

共 7,545 字,需阅读 19 分钟2024/10/18 下午284 次阅读

昨天,我在夜市买了一些 🍎,它们现在就在桌子上的塑料袋里。

我想知道,关于 🍎,你是如何看待它的?

你是否认为:不管自己看不看那个 🍎,不管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它都在那里,它都是苹果,都是红的、圆的、甜的、在氧化的、会腐烂的。

就假设你是这样认为...

这就是人类最常见的世界观: 实在论(Realism)

学术地说:外部世界的存在是独立于人类意识的,客观现实是可以被观察和理解的。事物有其独立于我们感知之外的本质和性质,即使我们不去观察或理解,它们依然存在。

通俗地说:阳光雨露、花草树木、高山河谷... 大到银河与黑洞,小到原子与夸克,它们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地存在和作用着,唯独不以我的喜好偏爱所改变,我死了地球也照样转,苹果也照样会腐烂。

在 🍎 这个例子中,如果我们把 🍎 的存在叫做「客观世界」的话,那么爱不爱吃 🍎 ,或者说 🍎 好不好吃,大概就属于「主观世界」,毕竟每个人的偏好和感受都不尽相同。

#是名世界

我曾在 《唯我独尊》《现象与相》 中,进行过多次的思想实验。

红色,不是 🍎 的属性,而是我的眼睛对光线的感受反应的一个定义。形状,依然不是 🍎 的属性,而是我的眼睛和大脑(感官与理性)构制的唯心符号,这个符号是由我精神创造的,是属于我的,而非 🍎。

甜与不甜,就更不是 🍎 的属性了,那只是我的味蕾对 🍎 产生的化学反应。甜或不甜,需要 👅 和 🍎 同时存在才成立,如果这个世界的所有生命都没有了 👅,味道就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因为味道的现象就首先不存在了。

🔥,同样依赖燃料、氧气和火种... 等诸多条件,一旦条件消失,火焰也随之熄灭。在氧气含量不足的星球,火,就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因为 🔥 的现象无法产生。

问题来了:味道是否真的属于「客观世界」?以及,火呢?

你开始思考了,也许你认为是,也许不是。但你只能承认,你无法真正知道味道到底是不是一种客观存在,你只能通过思维和想象,也许你想象出了一种拥有 100 种器官的生命,它们的世界观远远丰富于人类,又或许你有其他特殊的奇思妙想... 但这始终是在你的头脑内发生的,而非现实。你始终没有走出过头脑的范畴,也就是说,你的「思考」也只是在意根内发生的一种逻辑运动(理性),无论你得到怎样一种结论,它从来没有超出过自身的意识(觉性)。

一旦你承认这一点,就意味着,对于人类来说,其实只有「感性世界」与「理性世界」,感性世界之后才是理性世界,理性世界里才有知识、概念、逻辑、定义。 在理性之内,这些叫 颜色、味道、软硬、冷热、悲伤、快乐、喜欢、厌恶、粒子、能量、主观、客观、唯心、唯物、本质... 的名字和概念才会被创造。

而在此之前,在理性之前,你认识世界的方式,只有眼、耳、鼻、舌、身,也就是全部的感官经验。倘若一些事物无法被感知,我们就无法思考和表达他们。 就像是我家的狗并不会说话,也没有任何理性概念,你无法与它谈论物理学,但辣椒对它来说却是真的能够辣到它的(舌),对另一只小狗的偏爱也确实能够引起它的嫉妒(意)。

即便是「辨证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也是这样认为: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首先通过感性认识获取客观事物的表象,然后上升到理性认识,形成概念和理论,这一过程是主观对客观的反映,但这种反映又是能动的,通过实践检验和改造客观世界。

至此,似乎可以得到非常简洁清晰的答案:我们从未见到过世界的真相,我们见到的一切,都只是人类自己的感官共识(色)与理性共识(受想行识)。 我们是真的从始至终都活在现象(五蕴)里。

如果这个世界的所有生命都没有眼睛,没有光感视觉器官,而是像蝙蝠一样通过声纳感应外部,我们的世界观里将不再会有「颜色」,颜色就真的在「客观世界」中消失了。其实是「颜色」这个现象消失了,看不到现象,就无法无中生有地解释它。

虽然人类时常谈及「客观」,但其实我们见不到真正的直接客观,因为眼耳鼻舌身意的存在,注定了有限的色声香味触法,我们永远活在这样的局限和相对中,活在数亿人的共同偏见中。

唯物主义的问题就在这里了:相信自己正在感知(或想象)的外部世界,就是那个不以人为意志转移的真实世界。

事实是,每个人看到的都只是眼耳鼻舌身意的局限收敛下的有限的信息模型,是自身的感性与理性意识投射出的世界。 人类基于这样的局限下的共识,构建起了共识社会,构建出了神谱学、伦理学、形而上学、科学、哲学、心理学、音乐、美食、艺术... 然后又执着迷失于其中。

甚至,每一种有情众生所感受到的世界,也都只是自身的生理局限下所编织的世界。就像对蚂蚁和老鼠而言,有大千世界吗?它们的大千世界大概就是食物的味道、光线、温度... 当然这又是人类理性的妄想了,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蚂蚁与老鼠。

所以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如来从来没有否定物质世界,也没有去过度探索和分析物质世界,而只是意识到了:我们以为的世界不是真的世界,真实的世界是无限,是未被定义的(undefined),未知的(unknow),无法被绝对理解和控制的(impermanence)。

可以说,如来的「空」,现象学的「 悬置 」,就是在无法了知真正客观的情况下,最接近于客观的视角。「空」与「色」就仅仅是面对物质现象的两种视角。

#最严谨的武断

话说回来,对于常见的唯物主义者来说,最严肃又实在的问题是什么?

  1. 必然要面对虚无主义。 及,背负由此之上建立的三观之笼。
  2. 必然要面对死亡的恐惧。 及,承受死亡之前的一切情绪困境。

仔细想想,这两个问题就是普通人每一天、每一刻都一定会面对的问题,它时时刻刻影响着我们细枝末叶的生活态度和大小抉择。和学识、经验、智商、经历都没有关系,只要活着就一定会面临,一定需要面对。

但事实上,绝大部分人既没有足够的智识和勇气,成为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理性的脆弱又导致他们同时相信着某种不可知或神秘论。 比如,你敢在凌晨两点前往无人的坟场吗?甚至在那里住一晚?你是否在遭遇巨大绝望时反倒期待某种神灵的出现?你犹豫,矛盾就表现出来了,原来你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你只是用自以为真的逻辑和理念掩盖了深处的脆弱与虚无。

在面对那些「没意思」、「不想活」、迷茫挣扎、彷徨失措的至暗时刻,又没有任何实际方法能真正解决它,只能靠世间法去引导、平衡、消化、忘却,就和所有的心理咨询、哲学、科学、艺术一样,永远在思维中活动,靠意志、靠信心、靠时间、靠一套新的思维打败另一套思维、用一种情绪冲淡另一种情绪。

其实以唯物为「用」的信条是很好的:

  • 凡是可以用事实去解释的,就不要用想象去解释。
  • 凡是可以用理性去解释的,就不要用神秘去解释。

但是,理性是极其有限的,就像是科学对心灵的烦恼苦痛毫无作用一样。所以,如果你在寻求真正的超越之路,那一定在发生在理性之外,否则就只是在不断地自我欺骗和精神娱乐。

而佛陀的解脱之路,就是目前看来,最接近于真相,通往心灵解脱的最彻底的道路,这大概是我生命中最严谨的武断。

#见自己

那么,没有显微镜和对撞机的佛陀是如何领悟到这一点的?他的领悟难道也是通过这样理性的推理?那为什么我知道了就和没知道一样呢?烦恼还在,还是有一堆问题要去解决?

我相信,佛陀也曾陷入过理性上的困顿,关于本源,关于存在,关于意义,关于终极三问。

但最终,佛陀并非像同时期的古希腊一样围绕着逻辑、知识、理性创造诠释。而是从自身出发,从内在出发,从五蕴出发,从六根出发,从觉性出发,从实践出发,走出了寂静的超越之路。

实践,才是佛法真正的核心。

知识本身不会成为解脱的阻碍,但对知识的执着,是巨大的阻碍。

成道后,佛陀以 毒箭 的故事为隐喻,不再对人开示任何对心灵解脱无关的知识与见地。

#感性与理性

现代人迷恋理性,我也偏好理性,那就从理性的思维开始。

为什么左右眼看到的物体位置如此不同,但两只眼睛就可以看到「真实」没有重叠的映像呢?为什么在噪音中我们听不到人的话语,在禅堂里却连一根针落地都可以听到?

根据 《阿毗达磨》 ,当我们接受到任何外部信息刺激时,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激活、接受、分析、识别、反应等一系列功能运作(五门心路)。最终也许会再映射到思维(概念与逻辑),或就此停止,进入下一个循环。

很明显,对视觉图像的合成、对声音信号的辨别,都是头脑的运作,是属于理性之外的基本能力。当我们认为自己听到一个声音、看到一个画面... 时,一堆心的运作就已经完成了,已经完成了信息的接受与辨识。

就和挠痒、打嗝、打喷嚏、赶蚊子... 一样,区别只是后面这几种心路产生了后续行为,行为又会直接产生作用力。

五门心路,就是通过感官接受外部信息并做出辨识和行为反应的过程,它并不包含思维(理性意识)的参与。

如果蚊子又来了第二次、第三次、第一百次呢?你不免心生烦躁:“烦死了,蚊子真讨厌!” 这个时候,思维的评判发生了,思维与现实处境交融所带来的情绪被创造了:烦躁。

这便是理性思维(意门心)的运作。它做了什么呢?

它创造了不舒服、烦恼、要逃离的概念和动机,并创造了「蚊子很讨厌」的信念,这份信念继续成为下一次不假思索拍死蚊子的潜意识(业力习气)。也同时支配着你,在下一次听到蚊子声音就开始烦躁,而非被蚊子叮上才开始烦恼。

#五蕴与自我

听到蚊子的声音就开始烦躁,是因为我们的心中(潜意识)住下了一个「蚊子真讨厌」的信念。可是蚊子的声音真的有那么讨厌吗?也许它只是路过呢?

那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就开始焦躁,是因为什么原因?TA 说的内容真的就一定那么令人讨厌吗?也许 TA 正在很真诚地示好呢?

我曾在 《唯我独尊》 详细解释过:由于被唯物世界的名色瀑流、五蕴冲击中轰炸太久,我们不假思索地在潜意识(业力习气)中认为:我、他、她、它、疼、麻、爽、开心、不开心、好听、不好听、好吃、不好吃、高兴、难过... 都是绝对、客观、真实存在的,不可动摇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把这一堆「生理滤镜下的假象」和「理性世界塑造出的一堆概念」当成真相了!我们无比坚定地认同这一堆现象和概念,也等同于在认同理性的容器:头脑。

换句话说,我们每个人都在错把感官和头脑当作成自己,自己头脑出现的想法和念头就像自己的生命一样,如果自己的想法念头被否定了,大脑就玩命释放情绪,就像自己快死了一样,所以人会拼命地去维护自己的想法和念头,这样就产生了执着。

每个人都不假思索地认为:头脑正在思考的事情很重要,头脑中想的事情就是自己的意愿,就必须完成,必须马上完成,必须完美地完成。

头脑每刻都在做什么呢?头脑从不停下,每天都在忙着追忆过去、幻想未来、趋利避害、趋乐避苦。 头脑总在不断地从眼耳鼻舌身里,或记忆里获取新的信息素材,再创造新的概念和信念,萌生新的攀缘和执着,就连在梦里也是这样。

头脑怕疼怕痒,总想要不断吃好吃的、听好听的、靠近让自己舒服的、厌恶让自己不舒服的... 就连 指挥呼吸这件最简单的事 也只是不断地在舒服与不舒服之间轮番切换!它从不停下,不听指挥,不受控制,像一匹没有缰绳的野马,在信息瀑流中肆意奔腾。

从感官的觉受之我开始,再到达理性之我、人格之我、身份之我... 所有的感官体验(senses)和理念认同(identity)最终成就了一个不可动摇的精神概念:自我。

用禅宗的语言来说:自我,就是妄念的集合体。

现代的人类社会,流行物质崇拜,又直接转换为智力膜拜。仿佛不断地思考,就是人类进步的代表,就是不可置疑的政治正确。学,意味着有新的接受,新的认知,新的执着,新的缘影,新的相。只要有学(的执着),就是在走向真相的反面。

这就是老子说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黑塞也是了知这一点的,所以他在《悉达多》中写道:如果一个人扼杀了感官意义上的偶然之我,却喂养思想意义上博学多能的偶然之我,他是不会寻得自我的。 (由于翻译的差异,黑塞语境下的「自我」其实更接近于「觉性」或者「无我」)

#觉察与放下

世间法讨论的「自我」往往只是社会化的人格表现,它更多的意思其实是:个性。 而自我意识是:始终认为有个主观能动的「我」在想,在做决定、在思考、在学习、在成长、在变得更好。

也可以粗糙地说:当一个人诚恳地认识到自己没有自由意志的时候,才是他真正自由的时候。

跟随头脑,就是跟随一匹没有主人的野马。看见美女注意力被吸引,看见美食不由自主地流口水... 这种被动的、强迫性的行为一次次不断地被头脑解释成「我想要」。所有的念头都是如此,看似你在选择什么,其实这个选择本身,就是「注定」的,你选择不了你的选择。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它生起,看着它灭去。

所以多么简单:想要获得自由,就要接纳不自由,以不再控制的方式获得控制。接纳了,臣服了,所以自由。

听起来很简单,但为什么我依旧一无所获?

因为这是文字,文字在穿过你的眼睛和大脑时,就已经变成了知识。

佛道的核心,其实就是:放松,极致的放松。

但放松,是与头脑的工作模式天然对抗的一种状态,如果一知半解去盲修瞎练,必定会错误地实践为思维上的拉扯,这除了给自己增加更多一层对立的痛苦,不会有任何意义。 也正是如此,才有了「冥想」与「内观」的心灵实践科学,和八万四千种引导众生的方便法。

修行,不是让心识不分别,而是知道心识在分别。不是让大脑停止工作,而是知道大脑又工作了。

就如我的法名那样:念起即觉,觉之即了。

师父曾告诉我:放下自己那一点点渺小的知见,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即是用佛的智慧去觉悟,不是用自己凡夫的那一点点有限的,二元对立的我知我想。觉 了,就是法。觉察到不放松,知道了就了了。如此而已,简洁而直接。

隆波帕默尊者同样开示:有觉性,以安住且中立的心,照见身心的实相。

再具体一些:

  • 心往外送,是集(苦因)。
  • 心往外送的结果,是苦。
  • 心清楚地照见心,是道。
  • 心清楚地照见心的结果,是灭。

其实这已是修行的全部了,一点都不复杂。但对于习气厚重的我们,必须花费大量的精力去练习。所以,精进的觉知实践、经验丰富的老师,才是每一位修行人真正需要的。

甚至,你正在阅读的这些文字,也都是对实践毫无作用的废话。


天地万物都不会说话,花花草草猫猫狗狗都不说话,人类在几千年前也没有文字不会说话,婴幼儿不会说话,真正在修行的人也一定会趋向于减少语言。

语言、文字,天然自带人我相,滥用它们就是在主动跳入人类创造的文字陷阱,主动在逻辑理念的相中徘徊,主动在人我对立的世界观上纠缠。

就像我们看不到世界的真相一样,我们无法看到自己的心之外的任何事物的真相,我们见到的山河大地、芸芸众生,也只是见到了自己心中对「山河大地」和「芸芸众生」的相,更何况是我们心中的「别人」呢? 一切都是心的变现,一切都只是有限的感受能力与理性能力下所钩织的主观之牢。

这也是为什么大禅师们非常不喜欢回答问题。

因为,能被问出来的问题,总是头脑的问题,只有头脑需要满足疑问来获得满足感,就像师父所说:随着觉的不断加深,所有的为什么将不复存在。虽然“为什么”的方式很好,也很满足自我,或者内心的匮乏感,但那只是解决了为什么而已。

在世间法中,形而上学、哲学、科学、心理学... 甚至佛学,一切能被称为学科的知识,对于生命的解脱都是无意义的。解脱是超越理性的,而非在理性中获得解脱。 否则就走上了另一条精神娱乐的道路,柏拉图的执迷之路、黑格尔的诠释之路、尼采的妄想之路、叔本华的放弃之路、萨特的自欺之路。

当然,更多人其实也没有能力去娱乐,而只是似是而非地不断串联一些一知半解的名词罢了,我就是其中一个。

佛陀用大白话告诉我们: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诸漏皆苦。

苦在哪呢?苦在我们天生就是一个瞎子,又被驯化为一个自以为不瞎的瞎子。我们无止境地追求没有黑夜的白天、没有雨天的晴天、没有山谷的高山、没有乌云的天空、没有痛苦的快乐,活在矛盾与统一的拉扯中,在茫然漆黑的夜里,翻来覆去地冲撞挣扎,却又自以为是地津津乐道,生不睁眼,死不回头。

保持安静。

以安住且中立的心,照见身心的实相。

Namo Buddhaya.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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