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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在谈论独立时

共 3,826 字,需阅读 10 分钟2023/11/29 上午2,210 次阅读

当我们在谈论独立时,我们往往是混沌的。

也是最近,我才梳理清楚对 “独立” 一词的理解。

我把独立分为三个维度:物质独立、精神独立、心灵独立。

#物质独立

物质独立,就是经济的自给自足、能够自主负担生存的能力。

即便收入为零,种粮食挖野菜,只要能自给自足保证自己的基本生存,都可以称之为物质独立。而一个没有生存技能的人,纵然每月都有别人给数不完的零花钱,也难以称之为是独立的。

个体户相对于公司员工就是更加独立的,员工相对于学生就是更加独立的。对外部的不确定依赖越少,就是越独立。

相对独立也意味着相对自由,但这份自由也仅限于必须靠物质才能买到的自由。通俗点说:能被物质满足的,都是欲望

#精神独立

精神独立,是思维、观点不受环境影响的独立。也就是俗称的 “有主见,不盲从”。

精神独立包含思想、信仰、观念等多个维度的不依赖。在精神的独立之路上,我们往往渴求摆脱外界压力和社会观念的束缚,建立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这包括对人生观、价值观的思考、对文化传统的重新审视,和对于个人信仰的坚守。

精神独立的明显表现是:非常清楚自己在不同环境、不同阶段下的自我定位,拥有独立思考和决策的能力,不会轻易被他人影响自己的观点和思想,始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

精神独立并不是固执,固执是拒绝接受外部信息,甚至有情绪的反抗,而独立是在理性思考的基础上,能够审慎地接纳或筛选外部信息,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和立场。

#心灵独立

心灵独立,是不再依托外部评价系统而存活的独立。就是常说的情绪稳定,也是俗称的 “活明白了”,有时候也被称为 “知天命”。

心灵独立是生命最独特的旅程,千帆过尽只为摆脱 “满足他人期望” 的心理重担,只为理解真正的自己,或者说认识到生命的真谛。理解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欲望上限和控制边界,知道哪些是对自己真正重要的,哪些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以一种轻松、坦然、临在的状态面对生活。

独立的心灵,是独立的,也是自由的。 无论是暴风雨般的 PUA 还是天花乱坠的称赞都难以再伤它分毫,自然也少有它们或它们的反面可以囚禁这样一颗心灵。这样的心灵可以坦然接纳一切,天灾人祸抑或疾病,那么当然也能接受亲人的死别爱人的生离,或者其它 “消极” 现象的经历与发生。

独立的心灵一定是深刻体会过世界的不可控感,知道自己对事物执着的边界在哪里,也理解生活烦恼的根本起因。 用佛教的语言说,是不再被业力牵引纠缠的状态,是自由与解脱。

所以,独立的心灵往往只是: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这三个维度的独立,不仅是一种作为结果的生命状态,也是不断交织、互相反应的漫长成长过程,驱使着我们不断发现自己、认识自己,不断地打破外界的桎梏,实现更为全面深刻的自我解放。

#独立与自由

独立与自由相伴相生,我现在对自由一词也有了新的理解。

自由,可以分为「向外的自由」和「向内的自由」,也可以说是「社会学身份的外在自由」与「生命身份的内在自由」。

Liberty,外在的自由,就是作为个体在社会中的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它常表现为法律赋予的权力。“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便是 “我有保护自己的私财免于被侵犯的积极自由”。

Freedom,内在的自由,就是自己的心灵(感受)不被任何(外部的)事物(念头、立场、偏好)绑架的自由。

这是我当下理解的独立与自由。

#中国文化与独立

我认为中国(儒家)文化的家庭,并不利于成长出独立的灵魂。因为这种文化将人的意义(价值认同)设计在外部的关系之上,儒家系统的价值取向是:人的价值来源于在关系中的角色,而不是其自身的存在。 这一点与 “向内求” 的解脱之道是相悖的。

在实践中,这种文化将人与人的关系作为一个个叫家庭的最小单位进行捆绑,这捆绑的直接表现便是:干预、支配、交换、控制、合作、对抗。 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下,与其说是家庭,倒更像是一个个的私营企业。而这种企业中最大的硬通货就叫做 “爱”,也就是 “为你好”。

毫无疑问,源于血亲的本能之爱是必然存在的,但捆绑模式下的 “爱” 更多是基于人的社会化角色之上的利益合作,大部分时候它还并不是两厢情愿的合作。

比如作为父母,对子女 “付出” 的责任边界,就往往被一种 “养老” 的利益目的给代替,比如 “我辛辛苦苦拉扯你这么大,到头来你竟然不管我,你可真是个白眼狼”,这种话在中国家庭中是很常见的,这种语言的背后是一种 “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就应该回报我” 的利益交换,衡量 “回报” 的标准就是 “孝顺”,孝顺的标准就是 “听话”。这也顺便能够解释 “重男轻女” 的动机来源。

再比如 “你没有给我生孙子,让我们家绝后,你大逆不道...” 或者 “我这都是为你好,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再给你生活费了...” 这些话语的背后,不仅包含当事者自身精神的不独立,同时又掺杂着个人的控制欲和不同程度的道德绑架。

更有甚者,有一些父母会在子女的婚姻中干预,甚至是强行干预,听起来是各种 “为你好” 的名号,行的却是控制和占有之实。

这种混沌,很多时候让我们作为当事人也很难分得清到底一句话包含了多少是对方的爱,多少是私心,多少是欲望。

而这些爱之外的东西,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些控制与干预,干预 “成员” 的意见、决定、观点... 甚至经历本身的权力,最基本的也在干预物质。家庭成员之间也互相干预,互相交换(基于偏见的)认同与肯定,再互相否定和碰撞,这同时也直接衍生出了依赖与软弱,甚至有的人离开了(病态的)关系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去生活了。

一个不够独立的人,往往期待关系中的其他一方也进入这种不独立的模式,因为只有这样,处于这种模式中的 “它” 才更容易感到舒服,这种系统才能持续跌荡地运行下去。 最常见的如:我认为我爱你,我想要独占你,你要求你也以我认为的方式来爱我,所以你不能和其他异性 XXXX... 不然我就(认为我)不被爱了,我会因此不开心。而如果你并不认为爱就必须包含强大的占有欲,我会感到非常不适,甚至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就算在常见的家庭关系中:我认为我很爱你,所以希望你好(得到我的价值观认同的结果),所以我要求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有限认知中的正确方法),不然我就焦虑烦恼,因为我接受不了你(作为事物)的不听话(失控)给我几十年来营造的 “稳定可控,一切向好” 的世界观带来的冲击。

而相对独立的另一方一定是抗拒的一方 “我不希望我依赖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依赖我,如果我喜欢那种感觉,说明我在依赖被别人依赖的感觉,这是完全等价的。” 所以独立的人一定不会接受任何一种积极或消极的干预和影响,它们也是完全等价的。所以独立的尽头只有保持对关系的距离,它或远或近,但一定有一个边界在那里。

我们多少混沌的一生,就是这样混沌地和一个看似叫 “关系” 的外界主体纠缠至死,可能临终也没发现我们最该敞开和控制的那颗心,就住自己的身体内。多少的文化艺术赞歌立场关系伦理就制造多少种混沌,像是永远分不清的一团面糊,揉满了五花八门的七情六绪。

传统且不幸的中国家庭,就是这样的各种不独立混合在一起的化学反应,身在其中便很难突破。自己被原生家庭剥削过,组建家庭后也大概率会对子女情感绑架,这样的文化链条当然已经不适合当下时代了,但作为不幸的个体,想要摆脱它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更难在,很多时候我们可能认为自己做到了某种程度的独立思考,但又似乎与自己身边的一切格格不入,百般苦恼。生活漫无目的、无法取舍、总想双赢、想维护自己权利又谁都不得罪、想按照自己意愿生活又不希望他人不开心,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既要又要的好事嘞?如果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就不要埋怨不被别人理解,自己搞清楚自己的时候,这种 “被理解” 的需要自然也就消散了,直接就去做了。

我对现实的结论挺悲观的:多数人坚信自己 “生而自由且独立”,其实那只是老听别人这么说就以为自己也是,其实不是,很多人更像是宠物,骨子里也当自己是宠物,遇见难题了只想到要撒娇和求助,做不了自己的主人。

这也是我认为的,真正的 “行尸走肉”。

东方文化中的 “成熟” 往往发生在巨大的变故中,因为我们的价值取向建立在对 “稳定可控” 的追求之上,这种动机引导着我们不断为自身营造更加牢固的舒适区,对买房、铁饭碗的执着就可见一斑;但这种舒适区本身也是一种依赖的筹码,它使我们的心灵变得越来越脆弱,越来越不勇敢,它让我们抗拒所有可能 “不舒适” 的机会,哪怕是 “离经叛道,独立思考” 的机会。

而那巨大的变故,往往就是一股强大的来自外部的力量,它会让我们的舒适区被动地崩塌,可能是一种安全感的崩塌,或者是其他精神的崩塌,这种崩塌之后,我们才会开始真正思考自己的生命和存在。这也是 “不破不立” 中 “破” 的含义。

这就是我理解的中国儒家文化对独立的影响。


希望我们都能在这个世界上,练就自己的独立与自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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