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的爱好是：思考推理、知识输入、性、尼古丁、编码、设计、创造、视听、辩论、炫耀、构思、实现计划。 现在我似乎没有爱好了，但有几个习惯：观呼吸、觉知、抽烟。 以前我的情绪常态是：刺激、内耗、自卑、自负、满足、焦虑、懊悔、浮躁、愤怒、嗔恨、emo、激动。 现在，此时此刻，我的情绪状态是：失落、失落、失落。 失落的主要原因是：我还怀念那些情绪，希望抽烟时真的爽而不是打发惯性，希望还能像以前那样期待性和享受性，希望还能有那种通宵编码的热情。 但无论如何，都不太能提得起劲了。

回到曼谷了，这次最大的改变是：面对世俗，实在无话可说了，无法让别人闭嘴，那好，我闭嘴。 1. 不想交流了，连幽默都丢掉了。 2. 不再压抑任何东西了。 3. 股票也不看了，物质追求几乎归零了。 4. 在理性与觉性上非常自信，前所未有的自信。 欲望习气还在，但满足它们的冲动大大降低了，因为现在有个「知者」频繁出现，它只要一出现，本来的那个念头、故事很快就「分神」了，自然之前满足欲望的快感也弱了很多，这还挺不习惯的。 感受到「觉知」本身也是生灭法，大量的内观训练，最终可能只是训练出了一个「分神」的心理惯性。到最后「觉知」也只是个假名安立，觉知也是假的，生命就真的成了个壳子。 无常、苦、无我，终归也是现象，或者说是佛陀对现象的结论，很明显这每一个结论都不是基于「空」的视角，每一个定义都是有对立才成立的，所以它不算彻底的道。 这就走向「空」了吗？似乎连「空」这个概念也崩塌了，因为在觉知的过程中理性就被彻底否定了，觉知本身就是否定理性的过程。 我现在只想到了这两句：寂静超越、无智亦无得。 其实这种状态有点可怕。 还好自己还远远没到，还有点欲望能再扑腾两下。

昨天和尼师们聊到堕胎权和生命权，以及爱的假象。 我说社会对女性太不公平了，从文学到艺术，从资本到文化，社会无处不在地为女性刻意制造一种莫须有的对异性的依恋投射，本来大家在男女上着相也没那么严重，现在几乎所有女性都平白无故多了一道「情关」，你看道场里女性普遍多于男性，为啥呢？女性更容易被自己的执着所伤害，对外有所依赖所以情绪上更脆弱。 再往前理性追溯的话，就和地理决定论一样了：生理结构的不同导致了心理结构的不同，生理能力的不同导致了社会权力结构的不同。 在理性的范畴里，许多事物天生就是「不公平」或者说「不正义」的，但那仅仅是在理性的范畴内。 在「空」的范畴内，一切都是自然，什么都没有，连没有都没有，更别说性别了。

在大部分场合和中国人打交道，很容易看到一个问题：不独立。 精神和心灵都不独立，总想结伴有依靠，怕落单怕和别人不一样，又怕来自别人的看法和 Judge。怕天气不好，怕交通不便，又怕错过什么「好东西」，连一个一天的短途旅行都怕去的地方「不值得」。 总之什么都怕，巴不得收集到全世界最「客观」最细节的全部信息，安排得「完美无瑕」才行。 扎堆、矛盾、被动、无趣。 如果你看到一个人总是反复确认一件事，或者总是左顾右盼地询问别人对一个什么东西的感受看法，或者总是在纠结犹豫，或者仅仅是听到一个地方的名字就开始表示 TA 也想去，或者对他人的承诺非常在意执着。 那么大概率，你遇到这样的人了。 这种精神困境背后的不安，是许多复杂的时代背景和文化氛围成就的，不是一个人或几件事可以帮助或改变的，自己一旦参与进去，很容易成为对方执着期待的载体，对双方都没益处。 独立的个体，即便形成群体，也是不期待、不执着、随缘的群体。 我就是那种心态：对别人没有期待，也不希望别人对自己有确定性期待。 所以，在海外对中国人都是敬而远之。

对于非常强大的自我，其实外界的交流几乎都没用，它真正需要是一个契机，一个无法排解的痛，和一股由内而生的力量，这个力量才能带领它走向正途。 这样的自我最最擅长的就是表现与伪装，要么开口就是我我我，我的喜好、我的观点、我的立场、我就是这样的人… 要么就是我很坦荡、我很诚实、我愿意听、我想改变… 然后同时又是无处不在的淡淡的评判、隐晦的反驳、一会儿是一种不真诚的谦逊，一会儿又是另一种傲慢和自我中心，一会儿又外在自由和内在自由我全都要… 就是一场猴子的脑流秀。 总之，一切都为「我」所用，一切都能成为「我」的标签与附庸。 这种什么交流，就是一场又一场闹剧，全是浪费时间的废话。 修行好的师父，早就离得远远的，独自行禅去了。

如果一个人只是去看《心经》《金刚经》《坛经》《传习录》... 只听哲学教授的解义，会发生什么呢？ 会以为自己见道了，会从思维增长我慢，会更加执迷要和人开始争论了，会空谈了，会从一只总是不服气的猴子变成一只空心复读机猴子了。 为什么呢？ 对啊，为什么呢？你说为什么呢？ 现代人的根器和古印度时代比起来，其实没得比的。 现代人智商不行、文化氛围不鼓励、时代背景不好、智力崇拜泛滥、假唯物盛行... 本来就各种条件都不具足，还不身体力行，还不实践，哪里会有希望，怎么看得到希望？

泰国的 ATM 机咋就这么爱吞卡呢？一个在夜丰颂，一个在春武里。双双沦陷 🥲

隆波帕默尊者。

早上隆波讲到了对「苦」的认识，四圣谛 的第一条，四法印也有。 但其实绝大部分人是不承认「诸受是苦」的。几乎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在明确地追求幸福，追求快乐。但他们似乎不知道，他们的不幸福和不快乐，正来自他们在不断地追求幸福追求快乐。 他们追求的是没有黑夜的白天，没有雨天的晴天，没有山谷的高山，没有乌云的天空。 这种追求注定是失败的。大家天然就处于二元对立的矛盾中，但大家依旧相信快乐和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多数生命的矛盾统一。 就如隆波所说，从呼吸这件事本身就可以看到，一呼一吸本身就是一个不断逃离苦的过程，吃喝拉撒，行住坐卧样样如此。色身的存在本身就是苦的表现，世间就是苦，名色法就是苦，五蕴就是苦。 其实，这一点就已经注定了，它不会是大部分人可以搭乘的解脱之船。

在线下聊天，我其实很不愿意提起能量、磁场这两个词语。 大概是因为它们不够专业，抽象程度高。虽然我可以理解，大部分人也可以理解，但它似乎总是隐藏了某种不严谨、不彻底的理性脆弱。 只要你愿意仔细观察，应该也会发现：有些时候人们用它代指一种情绪影响力，有些时候在说肢体语言和神态细节，又有些时候纯粹在指自己内心的妄想和投射，和外界毫无关系。 总的来说，这些词语常常出现在内心混沌的语境中，表达的人总是爱幻想的、脆弱的、对外界有依赖的。 但如果要引导对方，那就将计就计也不失一种方便：对啊，你看 TA 的能量多好，光是呆在一起就很舒服。但是 TA 的能量对你的影响是暂时的，真正的能量是要从你的内在激发出来那才是真正属于你的能量呀。 我本来就觉得自己根器再普通不过了，但是看来大家根器都特别差，不聪明不老实不诚实，这几个条件叠加在一起，真的是：嘴笨还特别撅。

语言、文字，天然自带人我相。 因为什么？因为语言是基于感官经验的理性创造，这就是一套人我对立的世界观之上的符号抽象。 这意味着，表达文字的人总是认为有个「我」在表达，这思想是我的思想，这观点是我的观点，这智慧是我的智慧。 这种情况下，什么叫交流呢？不会有真正交流的发生。 更何况，短文字就像短视频一样，人们连个链接都不愿意打开，就开始一顿狂输出了。就像是那些错位拍摄的照片的评论区一样。 种种因缘的叠加，仿佛都在说：即便自己也是凡夫，也要尽量离其他凡夫远一些，都是无用功。一堆流动的念头和另一堆流动的念头有啥好争论的，总不能比一比谁流动的更快吧？ 比起创造一段文字，创造它时的觉知，比它的内容更重要。 离心中的别人远一些，就离自己更近了。

今天大概是我的第一次真正的动中觉知体验。 从挠头的习惯动作开始，到抽电子烟的拿起那个动作，这两个细节，和平时最大的不同是：抬起手的那一刻我意识到了是身体要做，或者头脑要做。然后还是继续做，但有一种「我看着它在做」的旁观者感受。 这种感受和其他的不带觉知的感受形成了两种鲜明的对比。没有觉知的感受，就像是口渴的时候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瓶水，但喝水的同时脑子里想的其实是和水没关系的事情，这就是我的生活中绝大部分「迷失」的状态。 其实挺欣喜的，算是入了门了。也才真正理解了《证道歌》里面说的： 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 纵遇锋刀常坦坦，假饶毒药也閒閒。 以前理解的「禅」，就是字面的止和观。现在知道了，那后面全是日积月累精进积累下来的功夫。也是当前所住的这个茅棚小院的尼师们每天所示现的榜样。

中午回来后和大家聊关于「迷失」的问题。迷失，就是：脑子在想，但自己不知道脑子在想，反而跟着脑子跑来跑去。 我补充了隆波昨天还是今天分享的：曾经有一位年轻的和尚找他求法，他就带和尚到禅堂，让他看佛像，于是问题一下就暴露出来了，他告诉年轻和尚，你是在看佛像，但是你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佛像。 觉知，就是智慧的起源。它很简单，但却很难做到，因为这是头脑这套马不停蹄的运算模式天然抗拒的力量。 所以才需要尽最大的努力去精进，去重复。这就是法的核心了。

在世间法中，形而上学、哲学、科学、心理学... 甚至佛学，一切能被称为学科的知识，对于生命的解脱都是无意义的。 解脱是超越理性的，而非在理性中获得解脱。 否则就走上了另一条精神娱乐的道路，柏拉图的执迷之路、黑格尔的诠释之路、尼采的妄想之路、叔本华的放弃之路、萨特的自欺之路。 当然，更多人其实也没有能力去娱乐，而只是似是而非地不断串联一些一知半解的名词罢了。 佛陀用大白话告诉我们：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诸漏皆苦。 苦在哪呢？苦在我们天生就是一个瞎子，又被驯化为一个自以为不瞎的瞎子，在茫然漆黑的夜里，翻来覆去地冲撞挣扎，却又自以为是地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