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众生?
谁要修为
“我很讨厌自己”、“我很喜欢自己”、“我觉得我现在很难过”、“我好可怜”... 这些常见的情绪场景的语言、念头,从直觉到语法似乎都没什么问题,但却隐藏了一个小小的关于 “我” 的 “大秘密”。
从语法上看,主语与宾语很少是同一个事物,就像我们常听到 “我爱你” 却很少听过 “我爱我”。在常规世界中,人们更倾向于将情感投射到外部对象,而不是自身。换句话说,人们更倾向于对 “外部” 产生评判与互动,从而获得(把结论转换为)内在的感受,而非内在直接产生感受。
那为什么在 “我讨厌自己” 中主语与宾语都指向了 “我” 呢?如果 “我” 和 “自己” 并不是同一个东西,难道说在我们的身体中居住了两个意识吗?
无论是我们认为自己的身体内住了两个意识也好,也或者我们认为自己的意识同时有多重角色和身份也罢,可以明确实证的一点是:我们每一个在社会生存的个体实体,都同时承载着 “表演者” 和 “观察者” 的角色。
“表演者” 就是 “我是谁”。 父亲、母亲、孩子、老师的学生、等红灯的文明路人、喝咖啡的都市白领、优雅的人、高尚的人、独特的人、受欢迎的人、背负原生家庭阴影的人、被背叛过的人、曾经失败的人... 任何存在定义或者标签的角色、身份、状态都属于这个范畴。
“观察者(评判者)” 就是对事物作出比较,并得到结论的角色。 观察者不仅比较事与事、物与物、人与人,不仅评价外部,也同时将外部的 “表演者” 与内在的 “表演者” 进行比较。所有的自卑、尊大、暗爽、窃喜、傲慢、鄙夷、崇拜... 等等情绪无一不是来自 “观察者” 对事物比较后,得到一个实为相对的绝对答案。
如 “她比我更漂亮,更受欢迎,我自卑...” 这份自卑就是因为 “观察者” 比较了 “她” 与 “我” 之后得到了一个 “我不漂亮” 的结论,而一旦我们所遇到的另一个 “她” 不如自己漂亮,我们的情绪马上就变成了 “自信” 甚至 “自大”。事实改变了吗?没有,仅仅是参照物改变了而已,但我们的情绪却被不可控的参照物控制了,甚至这份参照物都不需要在眼前,只要它在我们的念头中出现一次,我们的情绪就会升起一次。
话说回来,即便 “观察者” 给 “表演者” 的评价是 “我不够漂亮”,这种伪装为理性的相对结论实则没有作用,因为如果我们真的做到了对事物 “只判断,不评价”,我们便也不会升起情绪,也就不会存在 “内耗”、“失望”... 的种种问题了。这也是现代心理学被我称为 “心灵抗生素” 的原因。
观察者本身也是一个结果,是由我们独特的生活经历、社会教育、文化环境... 塑造出来的。 根据我有限的经验,塑造 “观察者” 这套评判标准的主要成因是所在文化的伦理道德,其次是生长环境与教育。无论是东西方对社会个体的预期与态度,还是中国南北方的习俗习惯,甚至仅仅是城市与乡镇的社会关系差异都可见一斑。
开篇这种句式反映的其实是自我构成之上的自我关系,“我很讨厌我自己” 就是内在的 “观察者” 对 “表演者” 的消极批评,而 “我很喜欢我自己” 则是 “观察者” 对 “表演者” 的积极认同,而我们的情绪就是 “表演者” 接收到评价信息后产生的感受。
我们总认为自己就是自己,那么按照这种直觉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观察者同是被观察者,评判者同是被评判者,试图 “解决” 问题的人同时也是制造问题的人。
没错,就是慧能说的:何其自性,能生万法。 当然也有另一句绕一点的话:“别人眼中的你不是你,你眼中的别人才是你”。
前面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观察者” 为什么总是要去评判呢?自己活好自己不好吗,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甚至 “观察者” 为什么存在?人类的自我中心主义就一定是必然吗?这又回到了人人都绕不开的哲学三问,直接看一个我们普罗大众的通俗答案吧:我得证明我 “足够好”、“值得”,这样我的生命才有 “意义” 啊。
根据佛法,如果一种事物并非不依赖其他条件而独立存在,我们就不能将其称之为事物的 “本性” 或 “本质”(因缘和合而生的万事物皆称为相)。 如此说来,“表演者” 这个大杂烩就一定不是我们的本质,如果 “父亲” 是 “我”,那么无论有没有 “孩子”,“父亲” 这个本质都应该成立才对;如果 “不漂亮” 是我,那么所有那些 “更漂亮” 都消失了,我也应该依旧 “不漂亮” 才对;如果 “好人或者坏人” 是我,那么我应该生下来就是 “好人或坏人”,外部的教化就是多余、毫无影响的;甚至如果我的肉体是我,我怎么还会分裂新的细胞,长出新的肉身,然后再死掉,我应该金刚不死不生不灭才对... 找来找去,都不是 “我” 的本质。
除去自身,解构所有世间万物,甚至没有一件事物称得上是 “独立存在” 的。那么 “表演者” 的本质就只能指向了 “变化”。 变化是规律,是规律就一定存在规律的载体,科学根据有限的认知叫它粒子运动、波的扰动... 未来可能有更多的新名字。既然只有变化这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我们似乎可以说:“表演者” 的本质是变化、不确定,来自虚无,归于虚无,那就说它的本质是虚无吧。
粗糙地说,上文的 “表演者” 就是我们的 “自我”。既然自我没有任何特定、稳定的形态与定义,那我们可以从哲学和科学上得到一个结论:自我是流动的、荒诞的,自我就是虚幻的一场梦。 为了一个虚幻的梦紧张到吐血、抑郁到自杀,值得吗?
当然这个结论大概率是没用的,因为它是通过逻辑得到的。当这段文字从脑海一闪而过的下一刻钟,这份 “理解” 马上就被其他情绪感受推翻了。 文字和语言无法表达真理,任何有形最多都只能表达真理的轮廓,只有通过亲历、体悟、禅定、实证,我们才能印证属于自己世界的不可动摇的真理。
好了,那 “意义” 还要不要了?“意义” 真的存在吗?我死之后 “意义” 还在不在?如果说 “意义” 是过程,是 “自我完成” 的过程还是 “别人给我完成” 的过程?
答案就在惠能所说: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也就是前文提到的 “从内在直接产生感受”。
还记得在夜丰颂遇到师父的第一面,师父说:“人类哪里进步了?”
是啊,人类哪里进步了?我们总是热衷于颠覆、革命外部的社会结构(外在自由),却从未颠覆甚至只是抗拒制造了这个社会的心理结构(内在自由)。
改变世界是多少人的梦想,起码曾经这就是我的梦想。
如果 “世界” 包含 “你”,那么好了,改变一点自己就是改变世界了,这很简单。如果世界是世界,你是你,那么你想要的就不是改变世界了,而是改造世界。
你为什么想要改造世界呢?因为你从某些地方学到了,并深信什么叫 “更好的世界”、“更完美的世界”、“更伟大的世界”、“更合理的世界”、“更顺眼的世界”... 你扛着这面自己做的大旗、一个叫 “道德”、“理想”、“荣耀”、“完美”、“普世” 甚至可以叫 “正义” 的旗帜,与自然、因果、无常、虚无对抗。
如果 “我” 都没了,还有谁要去对抗呢?又有谁要去控制、得到、占有、证明?又是谁在恐惧、孤独、焦虑、抑郁?
当下开始认识自己,就是对世界最大、最好的改变,因为你就是世界。
(完)
good